豫丰纱厂前世今生：棉纱大王穆藕初的故事[朗读]

郑州自唐武德四年（621）修筑城墙以后的1280多年中基本没有变化，至清末乃是一座机有2.5平方公里的小城，城中只有寥寥寥几家共给人类日常用品、生产方式近乎原始的小手工业作坊。城四周皆为村野，城西及西南方向，稀稀落落分布在豆腐寨、马寨、陈庄几个小村，村民悠闲地过着鸡犬桑麻的生活。
1903年，芦（沟桥）汉（口）铁路郑州段开建，1904年初，在豆腐寨西北3里、西南城角西2里处,建成了铁路枢纽郑州车站。一声汽笛鸣响，围绕郑州车站开始构筑一座新城，至上世纪20年世代初，这座新城初具规模，面积已超过郑县县城。以郑州商户建设为机，郑州商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，但工业文明与郑州乃相距甚远，除了京汉铁路工人，明远电灯公司等几家小工厂外，现代工业在郑州近乎空白，全部产业工人不过数百人而己。
1920年，上海的民族资本家穆藕初投资兴建的豫丰纱厂开工投产，使郑州的产业工人一夜之间增加了十几倍，成为当时郑州规模最巨、用工最多、影响最大的企业，同时也是河南省最大的机器生产棉纺工厂。然而，豫丰纱厂的意义远不如此，它的建成，无意间为郑州的现代工业文明挥洒了第一缕霞光，开创了郑州纺织工业的先河，为郑州纺织城、全国重要的纺织业基地的建设奠定了深厚的基础，为新兴的郑州从农耕社会过渡到现代化大都市画出了重重的一笔—可以说，是豫丰纱厂染绿了郑州工业林中纺织工业这颗大树的第一片蕉叶。

棉纱大王穆藕初
穆湘玥，字藕初，祖籍江苏吴县，1876年6月20日在上海浦东一个以种棉为主业的家庭。自幼耳熏目染，对棉业情有独钟，读了8年私塾后，14岁进棉花行做学徒。
中日甲午战争后，穆藕初意识到要救国必须掌握知识，便刻苦学习英文，1900年考入美国人开设的上海海关。1909年6月，34岁的穆藕初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、伊利诺大学农学院留学，毕业后到德克萨斯农工专修学校研习棉花种植和纺织技术，1914年获农学硕士学位。5年留学生涯中，他形成了“棉业为我国最大之实业”的认识，产生了“发展棉纺、实业兴国”的宏大抱负。
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，欧美列强为争霸世界而暂时放松对我国资源市场的掠夺和侵占，我国的民族工业得到一个在夹缝中发展的黄金时代，全国纺织业由此开始兴盛发展。在此背景下，学成归来、抱负远大的穆藕初，立刻实施其创办实业，强国富民的计划，筹集白银其20万两，于1914年秋在上海杨树浦创建德大纱厂并获成功。在1916年6月北京商品陈列所举办的质量比赛上，他的“宝塔”牌纱棉纱名列第一，获“上海纱厂之冠”美誉。1916年他又联络志同道合者筹资120万两创办厚生纱厂，所产棉纱及棉布畅销全国，由此在实业界赢得重誉，年12月被选为华商纱厂联合会董事。德大和厚生的成功，使穆藕初信心大增，1916年开始筹划在内地创办新厂—郑州豫丰纱厂，成为民族企业家大规模向内地推广实业的先驱，推进了内地民族工业第一次腾飞。
除了这三家纱厂，穆藕初还于1919年参加组建拥有1万多枚纱锭的上海恒大纱厂，至1922年，穆氏旗下的4家纱厂共有纱锭12万多枚，占当时全国纱锭总数的近20%。时人将他和张、聂云台、荣宗敬并列为中国棉纱四大巨子，社会各界敬称其为中国的“棉纱大王”
20世纪20年代，中国纺织业在侵略者的资源掠夺和棉纱倾销中遭受灭顶之灾。和其他行业一样，原料紧张，市场疲软。负责经营三大弊端普遍存在，1923年后开始全面衰落。穆藕初虽歇力经营仍难以为继，1925年后，他先后辞去厚生纱厂董事长，脱离了与恒大纱厂的关系，忍痛卖掉德大纱厂，最终连苦心经营了17年的豫丰纱厂也被迫更名易姓。在实业界打拼了20余年并一度辉煌的棉纱大王，与中国纺织业集团，集体陷入困境一样，未能摆脱全面败北的厄运运。
当然，在多年的苦心经营中，穆氏也捞足了政治资本，1920年受聘总统府名誉实业顾问，1922年被大总统黎元洪任命为，太平洋商务会议首席代表。1928年后以实业家身份直接入仕，先后任工商部常务次长、农产促进会主任，经济部农本局经理等职。
1943年9月19日，为创办实业积劳成疾的穆藕初在重庆病逝，21日，中共中央机关报—《新华日报》发表短评，称“穆先生一生奋斗的历史，正是中国名族工业的一部活历史。……我们国内的民族工业家，应当继承他的遗志，在碧路蓝缕之中，替我们国家建下一个工业国家的基础”
内地建厂住心血
在穆藕初看来，振兴内地实业是强国富民的根本，在内地设厂能使当地交通、金融、民生等得到改善，有利于经济平衡发展。1918年12月，穆藕初亲赴郑州（时称郑县）选址购地，将厂址选在陇海铁路南的西豆腐寨村外。他在《藕初出五十自述》中也道出了在此建厂的初衷：“欲求事业之固定，必先调查原料、人工、市场，务求来源出路节节灵通，更益之以充分之劳力，施之以精密之管理，方能有伟效之可收。……郑州地当中枢，且其地介于京汉、陇海两路线之间，东西南北是路畅运，交通便利，销场甚广；煤斤、劳力，色色较廉，苟于此设厂制造，不但能就近供给，诸多便益，且申郑二厂联为一气，原料金融互相调剂，利赖孔多”
经穆藕初游说，德大、厚生纱厂的合伙人及商业伙伴纷纷解囊，为豫丰纱厂筹集白银100万两。他本人投入全部积蓄15万两，占股最多且为发起人，被推举为董事长。《申报》报道了穆藕初在郑州办厂的消息:“上还有志工业之士要求投资合作，人数之多，出于意料之外，办事处电话铃声终日不断。”1921年筹资达到200百万两。
1919年3月，穆藕初在西豆腐寨购地160亩，谷平，怀疑经纬厂长兼总工程师，专驻郑州筹建纱厂，并数次亲赴郑州督察进度。豫丰纱厂未开工前就由原订购美制纺织机械3万枚纱锭增至5.6万多锭。1920年7月上旬，他亲自在河南物色12名有志于棉纺工作的女学生，送到德大、厚生纱厂学习实习，又在郑州选男工6人、女工18人到上海学习。
1914年4月，豫丰纱厂正式破土动，厂基首期占地98亩，其余62亩土地用作棉花种植基地，研究改良棉花品种。该处地势低洼，需垫高2米以上，用土9万立方米，工程浩大。京汉、陇海两个铁路局鼎力相助，日拔列车百辆，用105天时间运送填平了低洼。该厂还建有发电厂，挖崛百米深井7眼。电厂直径1.7米、高68米的主烟囱，是当时郑州最高的建筑。其前基建共耗资白银25万两，建成大车间、摇纱车间、打包车间、 布机车间、清花车间、机修车间、动力房、锅炉房、大仓库、机料库、布厂等10余座，建筑面积达2.12万平方米，为当时郑州企业和河南省纺织业之最。据1920年3月《申报》的报道，无论是规模还是设施，豫丰纱厂在国内纺织业界都首倔一指。
1920年5月5日，500千瓦发电机开始运转，豫丰纱厂试车成功。6月5日，首批1万纱锭、30多台布机正式开工生产。
1920年6月13日，豫丰纱厂举行开幕礼，直系军阀吴佩孚到场参观。下午，郑州士绅及工、商、军、政界来厂祝贺者约800余人，另有十余名外国友人参加开幕礼。穆藕初发表长篇讲话，吐露了来次此建厂的宏伟计划和美好期盼。“鄙人有堪为郑人告者，现拟于城市开凿井泉，供民吸用，以重卫生；设藏书楼，供众阅览，以增智识；设青年会，附办学校，以期普及儿童教育……设立职业学校，以培植贫苦子弟，使各有一技之长……樜国人咸知振兴实业，为救国之要图，人人奋发精神，急起直追，则我中国富强可企踵而待，而天赋之富源，可逐渐开辟诶！”
跌宕起伏坎坷路
豫丰纱厂开工之初，在全国广大招人才，重金聘请机电、纺织、土木、建筑、财务、管理方面的专家来厂，开工后不仅机构健全、管理规范，且人才济济、力量雄厚。全厂时有工人700名，日产“宝塔”“飞艇”牌16支纱4500公斤左右。产品质量上乘、价格适中，上市后很受欢迎，除供应本地外，还销往许昌、开封、徐州等地。
豫丰纱厂开工后，穆藕初从更新企业经营理念着手，将在美国学到的管理科学应用于纱厂管理，使豫丰纱厂一起步就走上规范化道路，为日后发展奠定了基础。
1921年6月，原计划购买的5万多枚纱锭全部开齐，厂基扩大到238亩，工人增至4500人，有职员、技术人员及培训师178人。有线场、棉条场、细纱场、粗纱场、摇纱场5个工场。主要设备美制纱机、国产捻线机、布机234台，美制发电机4台。1921年，盈利300多万元（银元）。1922年上半年达到辉煌的顶峰，雄霸整个中原，产品供不应求。由于整个棉纱市场疲软，盈利反不如上年。当时的《申报》称“该场在郑州地位极佳。该处花贱而纱销畅旺。虽申地纱市日见疲顿，该厂尚能盈余。全厂日夜工作，扔供不应求”
豫丰纱厂对郑州城市发展和实力进步也起到了重大推进作用。大批的工人蜂拥而至，为满足工人生活而建的住宅及其他服务设施连片开发。原为农村的西豆腐寨一带，周边有了马路、街道，显现出城市化气象，电灯、自来水、洋车、黄包车等一应俱全。饮食业适应工人几班工作制而昼夜营业，市面逐渐兴旺。豫丰纱厂提供配套服务的机械化到包厂应运而生，成为郑州的第二大工业门类。与纱厂发展相适应的其他配套产业及服务行业，同样得到连锁反应式的快速发展。
然而，辉煌背后也有暗藏着巨大隐患，全部资金投入厂房设备等不动产，流动资金捉襟见肘，有拖欠慎昌洋行贷款。在慎昌洋行催逼下，豫丰纱厂与之签订了抵押合同，将厂房、设备、产品甚至物料等抵押给慎昌洋行，埋下了一个祸根。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，豫丰纱厂大受影响，资金周转严重困难。又遇上日本对华低价倾销棉纱，致使纱布市场“花贵纱贱，”营业无利，全线滑坡，之后更是连年亏损。
1924年2月4日，豫丰纱厂与慎昌洋行签订《经理人合同》，委托洋行为其代理人及总经理，豫丰纱厂的财政大权被慎昌洋行控制。洋行加大对工人的压榨，克扣工资，延长工时，其所作所为激起了职工的极大愤慨，多次举行罢工，特别是1925年的大规模罢工运动，至穆藕初亲自赴郑处理才得以解决。但这些努力也没能彻底扭转局面。1925年8月，全国铁路总工会通告“全国铁路对丰纱厂实行禁运，凡豫丰纱厂所需之棉、媒不运入，所生产之纱、布不运出。”10月，原料断绝，产品无法运出而暂时停工。11月18日，大号发电机气缸爆裂，这炸毁发电机1台，造成,1死1伤.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，使豫丰纱厂元气大伤，继续在重重困难中苦苦挣扎、苟延残喘……。
1927年冯玉祥筹备建市1928年建立郑州市政府后，实行保护工商业、发展实业政策，豫丰纱厂的命运稍有转机。产销顺畅，还贷压力大减，全面恢复生产，效益整体回暖。形势好转后，穆藕初还兑现了开幕讲话中的办学诺言，于1927年4月成立豫丰纱厂工人子弟学校，在校生478人，其中工人子弟班55人，工人补习班423人。1928年9月成立职员工会子弟学校，在校生85人。两个学校共有教师10名，对职工和 子弟实行义务教育。
同时，作为资本家的穆藕初，在历次处理工人罢工中也表现出了油滑、奸诈和剥削的一面，成为其传奇历史的一污点。
1930年，中原大战爆发，豫丰纱厂在再遭涂炭，连年亏损，工人数量减少，生产规模大大缩水，前景晦暗。慎昌洋行的利益受到影响，更是加大了对工人的压榨。1934年初，饱受压迫的职工武力包围洋行经理住处并断其水电，慎昌洋行不得已将其债权转让给天津中国银行。中国银行董事长宋子文豫丰纱厂已久，在接收慎昌洋行债权的同时，将豫丰纱厂在其他银行的欠款一并收买，成为豫丰纱厂唯一的债权人。
1934年，董事会被迫将裕丰纱厂出租给天津中国银行以抵偿债务，豫丰纱厂厂房、地基、机器全部交付天津中国银行管理经营；豫丰纱厂改名“豫丰和记纱厂”（简称和记纱厂），原豫丰纱厂董事会不得干涉和记纱厂的经营活动……。
1936年，和记纱厂负责600多万元，天津中国银行控制了豫丰纱厂90%的股份，1937年4月18日，董事会卖出豫丰纱厂。11月，天津中国银行全面接管和记纱厂，经理束云章任纱厂总经理，完成了豫丰纱厂的新旧交替。鉴于穆藕初对纱厂的突出贡献、出色的管理才能及其社会地位，破挒选举他为和记纱厂懂事会董事。和记纱厂的19位大股东均为中国银行的要员，是官僚资本的重要代表。民族资本家穆藕初苦心经营了17年的豫丰纱厂，一夜之间变成了官僚资本企业。
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，和记纱厂屡遭日军飞机轰炸，受损惨重。1938年2月19日，国民政府经济部决定:“为保存其实力，维护军需民用，将豫丰和纱记厂内迁四川。”厂方3月5日宣布停工迁厂，技术人员、保全修理工随同前往重庆，纱纺纱女工大都就地遣散。同时开始拆几机装箱，拆下各种机器设备约8000余吨，大小机箱11.7万多件。先取道平汉铁路到武汉，在汉口雇船300艘腻长江而上，前往重庆。搬迁途中被日军飞机炸毁的船只多达百余艘。1939年4月在重庆土湾选定长厂址，命名为河南郑县豫丰重庆分厂。后经多次更名还，于1949年，束云章赴台，在台北新竹创建雍豫纱厂（豫丰纱占一半股份），豫丰纱厂在台湾获得新生。
豫丰纱厂的成立和建设，首开郑州纺织工业的先河。其生产规模不断扩大，成为郑州当时乃至之后多年中最大的工厂，工人总数在开业时占郑州全部产业工人的九成以上，至1929年仍占全市工人总数的63%。就全省而言，河南省大型机器化生产的纱厂仅四家（其余三家为安阳广益纱厂，武成兴纱厂，卫辉新华纱厂），总规模为9万多枚纱锭，豫丰纱厂占其中的62%。即使到了豫丰纱厂，似乎没落到的1935年，河南省纺织工业的资本额仍占全部工业资本额的74.87%，豫丰纱厂则占了其中的半数以上，纺织业的工人数占全省产业工人的71%，豫丰纱厂则占了其中的72%，全省一半以上的产业工人集中在豫丰纱厂，它不仅是全省纺织工业，也是全部工业企业中的一只领头羊。
1948年10月郑州解放，1949年7月11日，中共郑州市委发布《关于恢复豫丰纱厂的决定》：“……根据恢复发展生产的原则，决定采取重点计划，坚决恢复豫丰纱厂，以推动其他工业，带起私人建厂信心。……市委特决定成立恢复纱厂委员会，……进行恢复的各种筹备工作，如恢复之精密计划、步骤、技师、工人之调查招收，原料销路之调查，厂址的修理等。……市委决定于八月底以前安装六百个锭子的纺纱机，九月初开工，年底发展到五千锭子的规模……此一工作为郑州市工业生产的中心一环。”恢复纱厂委员会多方联系，调拨、购进设备，邀请部分原豫丰纱厂的工人回厂工作。经过紧张筹备，1949年8月26日，在豫丰纱厂旧址上恢复重建的郑州纺纱厂正式成立。9月3日，首批328枚纱锭开工生产为新中国开国大典献上了一份厚重的大礼。
新中国成立后，省、市两级积极筹备扩大规模，申请在郑州纺纱厂的基础上兴建大型的“郑州纺织棉纺织厂”。1953年1月，新增的800枚纱锭试车投产。郑州纺织工业基地建设开始后，郑州棉纺织厂与8月8日改称郑州第二棉纺织厂，至月底，3万枚纱锭全部投入生产。
1953年，国家纺织工业确定郑州为全国六大纺织工业基地之一。在纺织工业部和河南省会直接领导下，1953年初在郑州西郊开始大规模的纺织工业基地建设，先后建成第一、第三、第四、第五、第六棉纺织厂，组成方圆600万平方米的纺织工业区，形成了总面积比郑州老市区还大的“纺织城”。在纺织工业基地建设过程中，郑州国棉二厂很好地扮演了训导师的角色，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，五大新厂在建设过程和开工生产中，都不断派人到二厂学习管理、学习技术，从机器安装到故障排除，从基本操作到技术革新，有困难就到二厂寻求帮助，有问题就到二厂寻找答案。昔日的豫丰纱厂，成了郑州纺织工业基地建设的摇篮，成了催生郑州纺织城温床、照亮郑州棉纺产业之路的晨光。这种良好的形势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。
1998年，郑州第二棉纺织厂破产，被嵩岳集团收购后改称“郑州豫丰纺织有限公司”。2006年又被香港锦艺集团收购，改称郑业纺织有限公司，整体搬迁到龙湖纺织服装产业园。在豫丰纱厂的旧址上，几年前还保留着1919年建成的裕丰纱厂办公楼，是这家百年老厂留给当代郑州的唯一纪念，可惜这座无辜的小楼在后来的厂区改造中也被拆除，我们只能在想象中观瞻它当年的辉煌了。